当百万粉“舞蹈主播”成为律师：小镇做题家、县中状元、网红主播的逆袭与挣扎

因为这条帖子，她被炒上了热搜，网友分两派，一派表示支持，法无禁止则自由，下班时间做什么和本职工作无关，另一派则认为她有损律师形象，网暴、造谣、投诉随之而来。

在与搜狐科技的对话中，她的经历并不是网传的“女律师擦边直播赚钱”，而是先做“舞蹈主播”、再成为律师的“双重身份”转变。在“小镇做题家”、考研失利、自由职业、网红直播成为主流的新世界中，折射了Z世代的挣扎与选择。

以下是“是小冰心啊”（网名）的自述，经编辑：

跳舞直播

我做直播是毕业后第一年，2022年4-5月份开始的。当时我还不是律师，上海疫情期间我在家里跟着刘畊宏学跳操，在抖音上看小姐姐跳的舞蹈好看的话，就会模仿、拍视频发到网上。我小时候有一些舞蹈功底，发的第一条舞蹈视频播放量很快就达到了四五十万，一周内粉丝数就涨了1万多。

有直播公会看到舞蹈后联系了我，问我是不是愿意当舞蹈主播。他们给的条件是只要我一个月直播60个小时，就能赚1200块底薪，加上直播打赏分成，能赚一万块钱。

22年5月开始,我开始跟公会合作拍舞蹈视频、做舞蹈直播。第一个月结束，我还真赚了七千多块。当时我也还在家做线上家教，两个小时是150块，家教收入一月4-5千。直播比我做家教赚得还多，时间上也更自由。整个疫情期间，为了交房租，我都一直打两份工。

2021年刚毕业时候，我是挺缺钱的，和其他大学生一样找不到好工作。毕业后，我还想考研就没有找工作，一直是靠做家教维持生计。但家教一个月只有四五千块钱，付完两千五的房租后，每个月剩下两千块用来日常开销。

家教也是很辛苦的，家教一次上课两个小时，算上通勤坐地铁再转公交的时间，一个来回就要4个多小时，有时候我在公交车上都在用记忆软件背知识点。

但毕竟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,2021年我通过了法考，考研没考上。法考考的是理解能力，法硕（法律硕士）考试只是要求你不停的背，但我要兼职工作，时间不够反复背诵。我就想要不然出国留学读研吧。

2022年春天，我刚考完雅思就赶上了上海疫情。我和我室友合租的地方是上海第一批被封锁的。所以好几个月出不去工作，只能在家里一边做线上家教，一边跟着刘畊宏跳舞。我本来自己也有舞蹈特长，结果跟着热点一跳，发到B站意外有了四五十万的播放量，就有公会找到我了。

当时我们跟平台的分成基本是五五分，我这部分收入的20%要交税，具体交税的比例怎么跟公会分可以商量。就比如说别人给你刷100块钱，我到手只能有40或45元。

之所以选择加入这个工会，是因为他们前三个月给我1200块钱底薪，只要完成每月播20天60小时任务就行。我就冲着这个底薪过去的，可以交一半房租嘛。当时还有另一家直播公会也来找我来，要我一个月播158个小时，开底薪5000多块。我算了一下这样的话一天要播五六个小时。因为我未来规划是还要做律师的，需要考试和学习，就把这家拒绝了。我从来没想过成为全职的舞蹈主播，只是想兼职赚点钱度过疫情这种特殊时期。

2022年底我的粉丝就涨到10万了，2023年底50万，2024年底涨到快100万。我觉得涨粉的主要诀窍就是踩热点，什么火就拍什么。比如前段时间的KPOP舞蹈“APTS”，连小孩都在跳，追这种热点粉丝数会增长得特别快。其次我视频什么样的内容都有，有跳舞的、日常唠嗑的，也有跟粉丝连麦的，觉得好玩儿的就发出去了。

成为律师

22年疫情期间，我做了4个月舞蹈主播，2022年6月底上海解封之后，我就赶紧去找律所实习了。因为国外有些学校的法律硕士要求有2年的执业经验，我想那我就先实习拿到执业证，把直播的钱攒下来出国留学用。

要拿到执业证也不容易。你得先找到一个愿意接收你的律所实习，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，实习满一年之后，还要通过律协的面试，考察律师职业道德等科目，通过律协考核后，才能颁发律师执业证。

想找一个不加班的律所很不容易。我当时在上海本地的一个大所去实习，HR直接说我们这里需要加班且没有加班费，你能不能接受。这个律所团队主做不良资产批量诉讼的案件，做的案头工作也比较机械，加之律所加班实在太严重了，导致我完成公会的直播时长任务很吃力，所以在22年的8月底，我换了两家律所之后，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需要加班、标准早9晚6的律所。我就在这个律所里实习了一年，实习期一直是4000元底薪，我当时把4000多块钱工资几乎全部用来租房了，下班后赶紧去便利店里买点饭团什么吃一吃，然后晚上回家继续拍视频或者直播。

实习期满，2023年的10月16号，我拿到了律师执业证。有了这个证，就可以独立开庭、可以调查资料了，这意味着我正式成为了一名律师。拿到执业证之后，因为对有些法律实务还有点不熟，所以我还在一家律所做授薪律师，每天朝九晚五，月薪到手是5500元。做了几个月，熟悉法律实务后，我就转到现在的律所做独立律师，自己独立接案了。

图为“是小冰心啊”的执业律师信息，图源受访者。

我还和之前律所老板一起直播连麦，解答粉丝的法律问题，独立执业后，我就自己开直播连麦，并且把连麦片段剪辑发布出去。不存在“一边做律师，一边搞擦边直播”这回事儿。

网传的跳舞视频，不过是我业余时间自娱自乐拍的，并不是营销号说的“律师收入很低，迫不得已跳舞直播求打赏”。我从23年1月就10万粉丝了，接广告费用足够我生活了，跳舞求打赏真不至于。我只在疫情期间跳舞直播过，我当时也不是律师，因为当时刚接触互联网，为了探索更适合自己的路径，我做过舞蹈、情感、法律等多种主播，各种类型我都会尝试。

2024年11月为止，我接了11个案子。创收有15-20万左右，但是去掉律所25%-30%的管理费，每月3350的社保费，实际到手只有7-8万，平均每月6-7千左右。全国青年律师收入水平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水准。

正是因为做过直播，我接触了很多直播相关的案子。女主播、榜一大哥、公会老板们都非常信任我。

有诉讼纠纷的女主播都是跟我年纪差不多，25岁左右，刚毕业，为了拿到5千-8千的底薪，每天都要直播满足公会的流水和时长要求。这种全职主播每月要播158小时，平均每天6-7小时直播。达不到公会任务停播或者私自直播，就要被起诉10-50万的违约金。

直播公会运营先是让主播直播时候穿得露一点，引导他们去模仿擦边主播的表情、动作、衣着和灯光，进而要求主播和吸引来的男粉在私域交流，满足粉丝的各类需求。而且账号如果因为色情擦边违规被查封的话，罚款也会要求主播承担。这时候如果主播拒绝赔付，就会被公会起诉。

“冲上热搜”

2024年4月，我在小红书发过的一条评论突然引起了讨论。原话说“去做擦边直播吧，我做律师收入月入5000，直播收入月入2万左右，没有直播活不下去。”当时就口嗨开玩笑嘛，我发完就不记得了。直到4月17号开始，逐渐就开始有一些几千万粉丝的微博大V把我的说法断章取义成“做律师赚不到钱，不如去搞擦边”。

这个事情刚起来的时候我的生活没受什么影响，我还在律所见客户、签合同、跑工作。我自己是觉得我本人发心和经历还是很正向的，一边做家教一边考证，在疫情期间积极做舞蹈主播维持自己的生活，还不忘初心又回去做实习律师。

所以一开始，我觉得大家转发开玩笑无所谓。但是几天后，我收到被人投诉到律协的信息，当时我第一反应还是惊讶和慌张的。所以我发了视频说，不希望一些营销号再转载了，以免影响我工作。但4月22号我就上热搜了。

上热搜期间，我确实感觉很委屈，我确实是律师收入5-6千，直播每月1-2万，但我直播收入是连麦咨询的收入，不是跳舞打赏的收入。我说去做直播吧，也是对生活的调侃和玩笑。

还有一点很重要的，“2年前的舞蹈主播”和“2年后的律师”不是一回事。时间顺序很重要，我是先做的舞蹈主播，解封后才来做律师，一些营销号全然不顾。有些博主拿着我不是律师身份、还是舞蹈主播期间的舞蹈视频或者我喝多了的直播录屏，来移花接木到我现在的律师身份上，混淆时间概念，颠倒黑白，指责我律师怎么可以这样。

首先，我只代表我自己，一个20多岁小律师，代表不了整个律师群体；其次，我从没有被平台因为“擦边”封禁过直播间；最后，我不管是22年做舞蹈主播，还是现在做律师，我都在靠自己的脑子、靠自己的优势努力挣钱。

不可否认，就业大环境确实不好，学历和所谓高收入的职业不能给我带来稳定的收入，但我一直在尝试各种方式努力赚钱。

疫情期间，我爸妈工厂也停工了，我当时毕业，一天打律师、家教、主播3份工，每天只睡5个小时，当时每月还给家里转2千，黑子凭什么说我？我一直在努力让我自己、让我家里人过上好的生活，我在逆天改命。

再退一步，哪怕我之前真的做了所谓的“擦边直播”，我擦就擦了，那咋了？直播跳舞一小时1000元，给你你干不干？在家人和亲人面前，我的尊严一文不值，我愿意为我家人做任何事情。

上热搜后我回家休息了，因为当时很难受。我表面上开玩笑说挺搞笑的，但心里是想给自己辩解但是却很无力的难过，好几天都吃不好睡不着的。回家后我奶奶就说，咱能挣钱，能好好工作就好了，不要听其他人说的那种坏话。

我当时六天没怎么吃喝，也不太能睡着，最后头痛得要炸了。我还在网上查人不吃不喝能坚持几天，网上说十一天就死了，我心想我已经过了一半了，我当时只有一个信念，那就是“活着”被网暴不能死。说实话之前我之前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被网暴要死，感觉他们真脆弱，直到我自己被网暴之后，才发现唾沫星子真的淹死人。

“文科状元”

我是2017年河南修武县的文科状元（高考成绩和另一同学并列第一）。我家庭挺简单的，爸爸是滴滴司机，妈妈是裁缝。家里经济条件不是特别好。

高考完，家里也没人指导报哪个专业，随便选了个可以考公的社保专业。但是，2021年毕业之后又想考研做律师，当时以为做律师一定很有钱，我要逆天改命，我要挣钱。但是当我真正了解这个行业的时候，就会发现这个行业对新加入者很不友好，没有资源没有人脉，哪怕你是名校毕业也很难有什么起色。

现在我已经很明显地感受到，，学历贬值太严重了，你去国内还是国外、读研或者不读，对你的人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，像我这种小镇做题家的普通人，真正能够让你人生改变的是你的一技之长。学历没用，但知识和技能永远有用，能把一技之长和知识变现就行。舞蹈是一技之长，做律师也属于掌握有一定知识壁垒的职业。直播跳舞，是在找给舞蹈付费的客户。直播普法是在找给律师咨询付费的客户。两者本质没什么区别，都是在兜售技能。关键点在于做好自媒体被更多人看见，为你的技能做好宣传，再找到愿意给你付费的客户群体。

我原计划25岁之前拿到研究生学历，但我现在也不着急出国读书，因为哪怕海龟研究生回来，也不过1万工资，我现在更想在30岁前尽可能赚到更多的钱，来应对35岁被优化的危机。我现在想我30岁之前把研究生学历拿到就好了。

最开始的时候做舞蹈主播的时候，有一个哥哥几乎每个月都给我续一个B站的提督（B站的提督是一个虚拟头衔，一个月需要1988元），每天晚上也在我直播间就刷礼物。我下播之后就会跟他语音聊聊天，但是聊的内容基本都是关于人生经历和创业相关的。他也确实向我表达过想谈恋爱的想法，但当你生存都是问题的时候，你是没有心思恋爱的。

不过，舞蹈主播或者擦边主播，能不做还是不要做。我22年拍跳舞视频那几个月，评论区私信不堪入目，但是后来，当我去解答粉丝遇到的一些情感或者法律问题，给人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法时、，评论区和私信会好很多。

当时22年疫情期间，我当时直播跳舞也是很懵懂的，只会模仿，自己不懂怎么做直播，看到别人都在跳舞，那我也跳好了，第二是直播也有要求，因为我确实是因为舞蹈视频当时四五十万播放被工会看到的，公会就说你直播间如果有粉丝给你刷个一两百块的话，你就给人家简单跳个舞嘛，我当时只能把它理解成技能的付费打赏。

我从小学过跳舞，也很喜欢跳舞。但其实在直播间被那么多人观看跳舞，我还是觉得会不好意思，虽然我以前也在学校有过演出经历，但这是两种不一样的感受，我个人还是对直播跳舞不太喜欢的，所以我近两年都没有直播跳过舞，只是拍点舞蹈视频。

图为“是小冰心啊”练舞和演出照片，图源受访者。

最近互联网真的“鉴擦”风气好盛行，从我被骂“律师擦边”，再到一栗小莎子被骂“孕期擦边”、吴柳芳被骂“运动员擦边”。但其实不过是身材性感一些，穿了紧身、露肚子或者露腿的衣服。

我记得我小时候姥姥家里有一面墙的穿比基尼港风小姐的墙纸，小时候大家只会觉得好美，但现在的社会风气好像没有这么开放了，有些人露个小肚子或者露个腿这很正常，具体是不是擦边，平台是有一定审核规则的，网友不要轻易鉴擦。有些女性长得比较妩媚，有些长得可爱，有些长得帅气，但是不能因为“长得妩媚或者表情妩媚”就说人擦边，不然就是在给女性“又上一道道德枷锁”，何必呢？